《无印梁品》之“阅读”：林俊颖的《镜花园》

梁品：可以先稍微介绍一下林俊頴的背景吗？

志颖：林俊頴1960年出生于台湾彰化县，读完中学后北上读政大中文系，后来又在美国纽约留学得到了传播硕士学位，回台湾后在报社，电视台，广告公司工作，现在专职写作。

目前，他总共出版过九本小说集和两本散文集。是当前台湾非常重要的壮年作家。

他在高中时就和当时的“三三集刊”作家，也就是以胡兰成為师的一群的当年的年轻作家，包括朱天心，朱天文，仙枝，马叔礼，谢材俊（也就是唐诺），丁亚民等人交好。朱天心当时的成名作《击壤歌》中，都还提到了当时跟她通信后来也成為挚友的林俊頴。在“三三”的那段期间他也受教於胡兰成，他自陈，胡兰成是他阅读写作的重要养分。

林俊頴写作起步相当早，至少在高中后期就开始尝试了。 从1990第一本作品《大暑》出版后，也是写作不輟。

1997年出版的《焚烧创世纪》这部中篇小说，是他当年的主力作品，情节陈述都会男同志们华丽又哀伤的求爱故事。到2003年出版的《夏夜微笑》（原名：《爱人五衰》，最早於2000年出版）后，精炼的写作风格更加昇华，而对情感的陈述更加刀刀见骨。林俊頴的写作风格一度跟朱天文的风格相映成趣，有别於朱天文，他对於他的原乡亲人有非常强烈的回望，他的小说场景常是都会乡村并置。而这些回望也往往形塑了他小说裡的若干情节。

虽然早年曾得过《中央日报》文学奖，林俊頴一直是个比较安静的作者，他很少出席活动，书籍的宣传也不多，所以并没有如其他同辈作家一样得到很大的注意，一直到2011年出版了《我不可告人的乡愁》，并且得到了《中国时报》开卷好书后，才受到更多瞩目。2015年更以《某某人的梦》这本小说集获得“台北国际书展”大奖。

梁品：你是如何认识林俊頴的作品的？

志颖：我是从阅读《夏夜微笑》开始的。一开始，对他简约的文字有蛮强烈的排斥感的，所以第一次并没有看完。后来是看了一轮其他风格类似的作家的作品后，被开窍了，对他的作品也读进去了，便开始迷上了他的作品。

刚好那几年，他一年就出一本新作（虽然他自陈写得很慢，但其实他出书的速度还蛮稳定的，是非常自律的作者），每看到他的作品，我就一定会读。

那本之后的《善女人》和《玫瑰阿修罗》其实字句已经密度非常大了，形成某种程度的文字障，造成情节理解上的困难。

但这种文字障也是林俊頴的风格之一，读者可以让阅读速度放慢，仔细思考品嚐他写的前言后语 。

我依林俊頴的写作风格的转变，擅自将他的作品分期。第一期是《焚烧创世纪》以及之前的作品，这期的作品大多像是主题的摸索以及风格的建立。第三期是《我所不可告人的乡愁》到现在的作品，这期的作品时空规模宏大，也不只局限在写作者自我身边的经验。

今天介绍的《镜花园》则是我认為的第二期，是他风格成熟的时期 – 从《夏夜微笑》以降的第四本作品，也是这第二期的最后一部作品。

梁品：那来谈谈这本《镜花园》吧。

志颖：这本作品比起他前三部小说，文字的密度是比较低一点的，文字的节奏对我而言是十分张弛有度的。这本小说集分為两部分，《镜花园》以及《蠹鱼的下午茶时光》，这两个部分是独立来看的。

《蠹鱼的下午茶时光》里的各篇则相关性较低，基本上都可以独立当成短篇来看待；“镜花园”这部分的每篇也都可以如此看待，但是彼此关联性强。

《镜花园》这部分裡有两条线互相独立著但又互文，如同林俊頴写作的两大主题，一条是都会男女，一条则是乡村气息比较重的角色。两条线都跟情爱和禁忌有关。

《蠹鱼的下午茶时光》的设定為一对朋友，在下午茶时閒聊各种身边的人事物的故事及经验。蠹鱼就是书虫，所以裡面有很多掉书袋的字句，然而这些书袋句，却也融合到了小说的情境中。

以小说而言，每篇独立的短篇在结构上都非常不典型，对於情节的前后呼应并不是很表面外显的，就如同大家在闲聊时话题总是跳来跳去的。然而这些篇章都跟时光的虚幻感有关（这也呼应了整本书的名字《镜花园》，镜花水月所指陈的虚幻感）。

相较於古典小说《镜花缘》虚构的海外国家描述，或是武周这个被唐王朝夹击下像是不曾存在过的女人建立的王朝，林俊颖的这部《镜花园》小说集也是搜罗了很多故事及事件的断简残篇。完全呼应了王德威对他的评价“他最好的作品裡，他能对‘奼紫嫣红’与‘断井残垣’一体两面的浮世教训善加陈述，但也易陷入一种感时伤逝的窠臼。”（虽然王德威说这句话时，林俊頴还没有写出《镜花园》。）

在《镜花园》的篇章里，就有很多这样的对比。以我最喜欢的《幻时间》以及《一期一会》来说，《幻时间》从叙述者喜爱生机饮食的妻子，说到了乡下有认时间能力的长工，以及魔术师和长工之间很幽微的竞技。

在《一期一会》中，叙述的者妻子（不必然是同一人，但或许可看成同一个）却得了大肠癌，需要用到人工肛门。有一次，他们一起去旅行，住到一个便宜的小旅馆。然而，话锋一转，却谈到到屘叔和情妇绝望的爱情，说他们也是死在这样的一间小旅馆裡。

这样的小说结构是十分破碎的而且违反一般小说的写作规则的。然而这真的是前后不搭的两则故事吗？以角色及情节而言，的确如此，但是这两个破碎的故事都在讲慾望之不可兼得，前者的角色和后者的角色，却又了截然不同的方式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梁品：这本书发行后，当时的反响如何？

志颖：在《我不可告人的乡愁》出版之前，林俊頴在台湾的书市里并不是一个很热门的名字，他总是安静地出书，但在比较喜欢阅读纯文学作品的圈子中，他的小说却是梦幻逸品。关於镜花园，我也只能查到一篇比较正式的评论。

我刚好在他绝版的书消失在书市前，收集到他所有早年的作品，再晚几年恐怕就真的都找不到了。

他曾陈述《镜花园》小说的架构，并且谦称这样交错的架构也不是什么新的形式。

后来我发现，我自己小说集的责任编辑淑清原来也是林俊頴先生的责任编辑，她对林俊頴的文字也很著迷，所以书后面的介绍文字才会写出“阅读林俊颖的文字，并深深沉溺其中，是何等幸福而遥远的时光。”这样的介绍词来。

我觉得淑清写得实在是太传神了。所以每次我跟她见面时，总会花点时间聊聊林俊頴的作品。对我们来说，我们就是林俊頴的“蠹鱼”。虽然当年并未受到太多瞩目，但我觉得这本作品真的是林俊頴在他写作的第二期的一个重要的风格代表。我这几年的旅行总是带著这本书，有时读著这本书才能让自己在旅途上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