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作家平路,1953年出生,台湾大学心理系毕业,美国爱荷华大学数理统计学硕士,资深统计师。
目前已出版六本长篇小说,八本短篇小说集,六本散文集,五本评论集,一部剧本。可谓当代台湾很具份量又多產的作家。
曾任《中时晚报》副刊主编、《中国时报》主笔、香港光华文化新闻中心主任,并曾在台湾大学新闻研究所与台北艺术大学艺术管理研究所任教。
书写主题从女性意识出发,涵盖了政治,历史,性别,文化,公共议题,以及科幻,她也很擅长把新闻事件(或说,还不够年代的歷史)融合进她的小说。像她的最新长篇小说《黑水》就是取材自前几年台湾一桩震惊社会的谋杀案。
今天,我们的嘉宾主持赖志颖先生要和大家分享平路的小说《婆娑之岛》。

(《无印梁品》节目每周日于加拿大中文电台温哥华FM961播出,也会在rcinet.ca上载部分节目内容。)
平路的小说《婆娑之岛》(商周出版社,2012)描述两段跨越时空的故事,关乎台湾的历史与现状,以及穿插其中的政治和爱情 – 这是一本历史小说。两个故事平衡交叉描述。在介绍这本书之前,先请志颖介绍一下作者平路吧。老实说,作者和小说对我都是有些陌生的。
梅家玲:家国历史一直是平路小说的关怀重点。
陈芳明:勇于书写历史,又颠覆历史。对于权力在握的男性,她总是表示高度怀疑。
梁品: 这本《婆娑之岛》有两条主线,一个是在17世纪,大航海时代,荷兰派驻福尔摩沙(Formosa)的最后一任总督揆一的故事。在退守台湾20年之后,他回忆起台湾的故事。另一个故事的主线是,二十一世纪的美国外交官,没有名字,只有代称“他”,对台湾格外有好感,而与台湾的外交人员罗洛莱发展出一段感情,但是,也让他背负了间谍的罪名而受到起诉。
志颖: 《婆娑之岛》的取材有历史,也有时事,而且分属两个十分不同的时代,历史题材取材的是台湾荷兰时期(1624-1662)最后一任总督“揆一”(1615-1681)(1656年担任台湾长官)的著作“被貽误的福尔摩沙(署名為Coyett et socii)”以及,可能有部分取材自巴达维亚日誌,而时事则是取材自2004年发生的凯德磊案。
“婆娑之岛”这个标题,在稍微熟知台湾史的人耳中,第一个会想到的,就是这句标题出於连横的台湾通史序,“婆娑之洋,美丽之岛,我先王先民之景命,实式凭之!”把婆娑之洋跟美丽之岛连在一起所创造出来的名字。而美丽之岛这个名字也出於“福尔摩沙”在葡语就是“美丽之岛”的意思。所以这本书的标题很明显地就指出了跟台湾歷史事件的关係。
再说说时事事件中的凯德磊(1943-),他曾任美国副助理国务卿,在书中没有点出名字,但是这件事情在当年很轰动,而他所遇上的“她”则是以程念慈为原型。事件本身有本身的事实,但平路有她自己的詮释,而且在角色的塑造上并不见得跟原型是相符的。
(《无印梁品》节目谈平路小说《婆娑之岛》第二部分)
梁品: 因为看了小说,我为此专门去查了关于这两位的新闻,非常轰动,但也有很多未解之谜。这两个故事是平衡进行的,关于台湾在历史转折的重大时刻。
志颖: 本来这两则事件是没明显关係的,毕竟相差了那么多年,但是平路用小说将这两件事连结在一起,并且用这个来指涉台湾的命运。(基本上就是命运多舛啦),而两件事有著高度的相似性。两名男性主角都并非台湾人,而是某种程度上的殖民者(包括美国人也是,文化殖民)。
而两名男主角都背负著某种冤屈,揆一当然比较严重一点,荷兰对台湾的统治是在他手里结束的。而凯德磊则是处在某种国际利益转换的焦点上,也就是美国越来越亲中(当然这不是在凯德磊案发生时才有的,是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进行的),而对於台湾当局却越来越谨慎。如书中所说,他跟那个年轻的外交官所交付的文件,其实是属於正常外交人员交换外交情报的一环,并不涉入国家机密,但国家机密已经因為国际局势而重新定义了,他没能意识到这一点,而被逮捕了。
梁品: 读完小说,我记得作者曾经说过,“机会曾经打开一扇窗,历史有可能大幅改写。”这似乎是平路对于台湾命运的关注下的一个判定。她所选择的这两个历史关口似乎也是要辅佐说明这一点的。比如你可以设想,如果当年荷兰皇帝采纳了揆一的建议,福尔摩沙会是个什么样子?
此外,在这本小说里,两个主人公都有一段与台湾女性的爱情故事。对于揆一是原住民女子娜娜,对于美国外交官来讲,是青涩、文静、略带着天真的罗洛莱。文字中充满隐喻。
志颖:平路在书中用了两个女性角色象徵了台湾,虽然女性角色在这本小说裡面出场的次数不多,却是主导一切的核心,这也是平路所想传达的,以女性在历史中的角色重新詮释历史事件。当然,我们很难知道历史上是不是有娜娜这个平埔族的角色,但她也可以象徵著荷兰人跟原住民之间的邂逅。这两个女性角色也象徵著台湾在不同时代的定位,在荷兰时代,台湾如娜娜一样,还有很大的自由度和自主性。
然而到了近代,如罗洛莱(实际上,这是德国莱茵河最容易触礁的那一段的名字,被拟人化為女妖,让船触礁遇难),就显得没那麼自由。她还有长官,然后一切好像也听从凯德磊的摆布。当然,凯德磊也是心甘情愿的。小说里有一段这样的描述:『对他,爱情很复杂也很简单,就是甘愿付出,付出一份连自己也被感动到的情操。包括同情,包括体恤,甚至包括怜悯,在他心理,若没有强者的自许,男人对女人的感情是难以想像的。对他而言,没有强弱的对位,就没有值得全心投入的那份爱。』
揆一的遇到的劫难已经有歷史定论,凯德磊所遇到的,其实是一连串的事件中的其中一环,历史还在发生中,不论是凯德磊案,或是接下来发生或未发生的,都还在流动中。
这也是為什麼我们看罗洛莱的角色会觉得她很隐讳,因為平路大概自己也不确定这件事,或是说美国一直在改变的态度,这样的后续效应到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我猜平路在读揆一及其同僚的著作时,心裡也是很著急的,我读起来也是这样,因為整个状况就是,巴达维亚那边从来就不相信揆一的话,认为郑成功并不会打过来。最后,郑成功真的打过来了,巴达维亚当局又把事情怪罪到揆一身上。真的是一段很让人著急又伤心的歷史呀。而且在台湾,是把郑成功塑造成大英雄的,意思是,他收復了台湾。但是平路的这本小说著重的点也并不在此,而在讲台湾的丢失。
这对于传统的认知上是非常不同的角度(但在这几年重新去中国中心化的史观下,这在台湾并不会太罕见)。郑成功当年也算是迫不得已才来攻打台湾的,但是要说这是收复的话,也是太过,因為在那之前,台湾没有任何一个真正的政权是来自中国,郑成功的政府算是第一个。这也是为什么从揆一的角度看这整件事有那么大的冤屈了。她也透过揆一,说出了许多台湾人心中的疑惑:这麼多年,那个岛总是陷入夹缝。
这是平路写的翻案历史小说,但也是替台湾的命运写下的最令人不安而且难过的寓言。
(《无印梁品》平路小说《婆娑之岛》第三部分)
梁品: 我对于历史小说一直有一些戒心。究竟是想说历史,还是想说小说。它的界限在哪里?我对历史小说一直有戒心的原因是,我不想让一个虚构类作家改变我对历史或其中一些人物的看法。因为小说常隐藏着作者的私心和意识,而小说又比看史书更令人容易记忆。看完一部历史小说,等于为读者重塑了史观,这是我不想的。而平路自己强调,要写好看的小说 – 从这个角度她确实做到了,文字故事人物意境。我想知道,志颖,你在读完之后的感触是怎样的?
志颖:我喜欢好看的小说,用最简洁的文字写出深刻的感情。找出隐形的交叉点,每个交叉点都是跟台湾有关的问题。作者希望交叉点有趣味,读者可以读出况味。平路写了一年八个月,连旅行都跟这部小说相关。我们都活在新旧故事之间,如果旧故事不够好看不够精采,那新故事就不够动听。
历史人物通常没有面目。郑成功是开台圣王,但是為什麼他是开台的?为什么他就没有了面目。进入神坛后,功能性胜过一切意义。
再比如,为何小说里女性角色都很隐讳,但是作者希望这两位女性能在情节的发展上有非常强大的功能性,强跟弱有颠覆的意义。你没有听见没有看见的比你看见听见的来得重要,忘记的可能比记得的来得有意义。男女关系成為政治现实的设定。每个地方都有伤痕,有很多生动的故事,未来可能就会被改写。
如何活出最大的自由,在以前还有主动的自由,在二十一世纪反而茫然。
小说中所描述的,“台湾的地理位置带来的伤痕”。小说里的两个人物都是具体的历史中存在的 ,作家做了大量的资料研究。但是,它折射出作者对此的态度 – 比如大段的外交官对于美中台之间的关系的分析,而她用恋爱中的三角关系来形容中、美、台三者也是很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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