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战：中华人民共和国七十年来经历的三次重大考验（下）

加拿大华裔学者赖小刚认为，中美贸易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年来遇到的第三次重大考验。

赖小刚说，和前两次不同的是，中共领导人对中美冲突早有准备。1993年初提出的新时期军事战略方针就是针对美国在亚太地区和东南沿海的影响力而制定的。但是他们没有料到自己对美国和国际市场的依赖程度，没有料到中美贸易直接关系到自己的存亡。

赖小刚引用普林斯顿大学的程晓农博士的分析说，中国的财政取决于它的三万亿美元外汇储备。但这笔外汇储备中可以动用的只有四千亿美元，而这四千亿主要是中美贸易的盈余。进口石油、粮食、原料和零配件的巨大花销是要靠这笔钱来支撑的。程晓农称之为“活水之源”。

赖小刚说，中共领导人现在面临的抉择是，是放弃一党专政还是和美国直接对抗？是继续完成邓小平改革开放以来没有完成的历史任务，还是要另起炉灶，像毛泽东那样进行一场宏大的实验？

一党专政和继续留在国际贸易体系里，这二者之间的对立，美国副总统彭斯去年10月在哈德逊研究所演讲时说得十分清楚。赖小刚说， 1978-79年邓小平开始改革开放时，美国对中国抱有巨大的希望，希望中国通过和西方国家的往来和贸易逐渐实现民主化。但是这个希望落空了。彭斯的演讲表达了美国的失望。

政治改革成为中美贸易战的核心

中国之所以没有步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后尘，是因为改革开放。邓小平曾强调，改革和开放缺一不可，不可能只改革不开放，也不可能只开放不改革。他在80年代初的改革设想包括改革政治制度。六四之前大家已经开始触及这个问题。但是六四之后，政治改革成为禁忌。也就是说，邓小平的改革开放大业实际上没有完成。

现在，政治改革这个禁忌终于演变成中美贸易战的核心。对知识产权的监督机制和国家对科技产业的补贴是中美贸易谈判的关键问题，也是导致双方无法达成一致的两个症结。赖小刚认为，这两个问题触及了一党专政。放弃一党专政当然不是一个在谈判中提出的条件，但是美国对监督机制的要求正如十九世纪设立租界和由英国人控制的海关一样，实际上破坏了中国的主权。

他进一步解释说，知识产权是美国经济的重要支柱，对知识产权的盗窃直接威胁到美国的国家利益。过去中国在这方面做过很多承诺，例如加入世贸组织时的承诺，美国也都相信了。但是这些承诺从未兑现。美国现在不仅要求承诺，而且还要监督其实施，这就涉及到进入中国的国家行政部门了。

北京态度的变化和费解之处

赖小刚说，一年多来，北京在中美贸易战中的态度从强硬转为低调平和。去年6月份美国提高关税时，北京的态度是以牙还牙，奉陪到底。10月份，彭斯在哈德逊研究所的演讲实际上是对美国对华政策的反思和对中国对美政策的声讨，已经从贸易层面上升到政治层面。但令人费解的是，北京没有对这次演讲做正面的回应。两个月后，习近平在阿根廷20国峰会上和特朗普会面，用了近四十分钟的时间向美国解释中美贸易状况，希望通过大量进口美国产品来解决贸易纠纷。

但是美国此时的要求已经不是中国多买点东西，而是制度上的改变。北京竟然愿意继续谈判，接受了美方关于监督机制的要求。对赖小刚来说，这是另一个费解之处。

到今年5月时，谈判已经完成了95%。但是中国在此时突然“掀翻了桌子”，要求重新商议整个文本。特朗普以增加关税回应，贸易战升级。

中美贸易战对中国经济和政治产生极大影响

赖小刚举例说，在50年代统购统销时期建立起来、但在90年代初销声匿迹的供销社系统，在去年年底或今年年初不声不响地恢复了，全国建了四千多个点。实际上，2013年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就已经谈到了健全供销社系统，但是没有引起人们注意。

另外，北京方面也在不断就恢复票证供应和粮油统购统销放出风声。赖小刚说，1953年的统购统销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这种经济模式是无法维持的。实际上连毛泽东本人在70年代初的时候也已经意识到统购统销和计划经济的失败，当今的中共领导人肯定也明白这一点。

现在还没有到“point of no return”

赖小刚认为，不能说中共领导人做出了恢复统购统销的选择，它现在还只是一个选项，因为还有斟酌的时间。历史性的抉择有一个过程，不是一下子拍板做出来的。当形势一点点发展到无法回头的时候，才会真正做出这个抉择。而中国政治经济被中美贸易战逼到变革的“point of no return”（即飞机燃料不足以支撑中途返航、只能继续向前的那个点）还没有到来。

如果把中美贸易战和中共领导人遇到的前两次重大考验相比，赖小刚认为它们的共性在于“中国经济依赖于对外贸易”。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断了1949年以前的国际贸易关系，1953年不得不以统购统销政策来应对粮食危机。在统购统销政策破产后，邓小平实行改革开放，使中华人民共和国免于崩溃。

赖小刚说，改革开放的原因之一是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对中国共产党的善意和希望。现在希望落空，西方国家逐渐对中国关上大门，这个影响将是非常深远的。但是具体如何影响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因为中国国内各种局势的相互作用还没有达到那个无法返航的临界点。

习近平是否能抓住历史机遇

前重庆市长黄奇帆最近评论说，这次中美贸易谈判，美国不是要钱，是要中国的命来了。赖小刚说，这话有道理，但是美国其实不是要中国的命，而是要中国改革。因为如果真的“要了中国的命”，使它陷入无政府状态，这将是所有国家的噩梦。

但是拥有既得利益的人肯改革吗？赖小刚说，这就要看领导人的领导艺术了。当年邓小平改革的时候也是有很多人不肯的。当前对于习近平来说也是一个历史的机遇。他如果抓住这个机遇，在他的领导下完成一种转型，哪怕是打下一个基础，大家将来也会怀念他。

是继续和美国进行谈判，对自己的政治制度、至少是经济制度进行一次修改，来适应中国目前在国际经济和政治体系中的地位，还是恢复统购统销和供销社，慢慢把门关上？赖小刚认为，这是习近平面前的两个选择。前一个选择难度非常大，风险非常高，有可能造成天下大乱。后一个选择比较稳妥，领导层有丰富的经验，中共体制也非常适合这条路。“但是这条路是条死路，走不通的。毛泽东都走不通，不要说别人了。”

赖小刚采访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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